查看原文
其他

草场地母亲影展随想⑥ | 高昂+郑忞+吴文光

草场地工作站 草场地工作B站 2022-07-15

01:21


 母亲影展随想第⑥辑

高   昂 : 外婆,母亲的母亲

郑   忞: 女儿→母亲→自己,一个女人的生命轮回

吴文光: 尚义街六号——《治疗》剪辑笔记(1)



 高昂→关于母亲的随想 


倒计时开始嗒嗒,我即将用尽学生身份带来的安全区。一个可以逃避掉社会定义下责任的安全区。我是慌乱,惊恐的。我像是无头的苍蝇,开始尝试一些没有做过的事情。我发现我能做的所谓的“事情”真的不多。更加慌乱。缓过神儿才发现,我用尽了力气在抓不住的事情上。

 

抓不住的事情有哪些?工作,伴侣,人生走向。一切都没有清晰的方向。我打了个盹儿,就错过了正确人生的轨道,进入了一片未知的探寻。我是一个很随大流的人。真的。从没有鸿鹄之志,也安于平稳生活。我胆子极小,也不愿意冒尖儿。小时候幻想的长大后的日子就是当个有钱又好看的人就行。日子走着走着,我竟然成了那个家族里传说中的”单身阿姨“,茶余饭后那个“不安正道被洗脑”的同班同学。可我自己也摸不到头脑这路是怎么走的。我拐了几个弯儿,就没有了人烟。过往生命中的同行者渐渐的销声,渐渐的远行。我偶尔回头,看到一个个模糊的背影。大多数连身影都瞧不见了。

 

太多的未知,不是我熟悉的空间。我害怕了,但又有点兴奋。但兴奋度的浓度又不够压倒我的胆怯,还是有些忐忑。我的性格里总是缺少了一点果断和勇敢。还记得刚拿到驾照的时候,不敢上路。一天中午,外婆要送小外公去汽车站坐车。家里只有我这个闲人可以当司机。外婆连哄带骗的让我坐到了驾驶室。自此,我学会了开车。

 

果断和刚毅,是外婆最好的品质。她从不犹豫,也不诉说自己的苦楚。好像所有的痛都伤不到她的内心。她有操心,有惆怅,但没有痛苦和担忧。她是一个平平无常的老太太。但好像也不平常。

 

管洼,姓管的人家住在一片洼地里?应该是这个意思。管姓人家出了一个凶悍的角色,劫富济贫,俗称土匪。二十出头的小伙子,头枕枣核入睡,踏上窗户口的桌子,就可翻墙逃跑。他有一个女儿,大眼,好看。天天架在脖子上,见人就说,这是我家秀兰。秀兰就是我的外婆。

 

外婆两岁的时候,老太听说如果有武器,便可投奔国民党做军官,就计划了去东山抢一户地主家的枪。计划妥当,却因为告密者吃了暗枪。剩下的人树倒猢狲散,慌慌而逃。老太奶被迫改嫁。外婆的叔叔继承了遗产,也继承了照顾外婆的任务。吃不饱穿不暖,二婶儿做不到一样对待。缺衣少粮的年代,无可厚非。冬天脚冻烂就自己学着做鞋。被表姐欺负,就等个子超过她的时候,打到她服帖。到十四岁,一声不吭跑到湖北当幼儿园老师。后又辗转棉纺厂当工人,躲过了大饥荒前期最严重的时候。之后回村做妇女主任,认识了团支书,陈家老三。三颗白菜做聘,结婚,生子。即使外公力弱,在外婆的勤劳下,地也种的不错。孩子长大后,离开了村子。也都过的不错。外婆54岁那年,外公心梗离世,外婆就永远的成为了外婆。

 

对我来说,外婆的概念,是独身且没有感情起伏,是强悍不会觉得疲惫。这三言两语的人生描述,都是我只言片语听来的。这字句下面的波涛是什么样的形状?总觉得,老年人的一生好像是定格的。因为老了,未知就少了。那这些定格的走线是怎么走出来的呢?那些行走在未知空间的日子里,她是怎么度过的?她离开二伯家的时候为什么谁都没告诉?她怎么就知道走到棉纺厂,生存了下来?她又如何确定那个用三颗白菜做聘的陈家大柱可以共度余生?


我很想看看外婆,听一听。这些理所当然的存在其实都是一个个决定。这每一天,都是大语境下的小人生。或许就可以迎面那些抓不住的恐惧和忐忑了。


 郑忞:女儿→母亲→自己,一个女人的生命轮回 


做了一件事,把我对小姨2个多小时的采访,精炼到1个半小时,然后放给母亲看,两个目的,一是将小姨的采访和其他素材做一个关联,方便我后面剪辑的时候可以跳切,二是尝试抚平我妈的心结。我妈一直耿耿于外婆临终前没有通知她去见一见,她只知道外婆住的房子拆迁后,搬去和大儿子一起住,但是大舅住哪,没人告诉她,她和她的兄弟们九十年代初就因为老房子拆迁重新分配时,被剥夺了应该享有的权利而反目。我妈的原生家庭,也随着外公05年去世而分崩离析,以至于这次外婆的葬礼,所有的兄弟姐妹都无法联系上外婆的二儿子,他像断线的风筝一样杳无音信。

 

我妈和我小姨,相隔14岁,小姨是我妈带大的,但是她们两个之间好像无法沟通,我妈对她的原生家庭充满了怨恨,对她的父母也满心怨念。我妈结婚成家以后,我妈在原生家庭里挑起的重担,就落在我小姨身上,我妈对她离开原生家庭之后,外婆为了养家,为那个家庭付出的事情一无所知,包括外婆带着一岁的小儿子去沌口大堤上挑土,一直到小儿子上学,挑了六七年;每年卖血两次贴补家用,只到小姨上班有收入才不再卖血;五十多岁去市政公司挖城市下水管道的淤泥,下水道毒气中毒而住院,以及外婆的童养媳经历,外婆在大儿子那里的情况,临终前的身体状况,等等,小姨讲述的这些事情,我妈都不知道。

 

我妈一项羞于表述自己的感受,也不擅长和人打交道,用她自己的话讲,她少时没有玩伴,只有没完没了的家务,也无法与她年幼的妹妹亲近,下面紧邻的两个兄弟外号叫土匪,外公外婆从来不管束他们,整天在外面打架斗殴,时常有仇家寻上门来,不得不惊恐万状地躲在自家门后,任由石头砖头猛砸自家大门。我把小姨的讲述放给我妈听,尝试让她站在小姨的角度去回看她的原生家庭,让她理解她在原生家庭里的处境,最根本的原因一是因为贫穷,二是因为重男轻女的家庭观念,导致那个家庭里三个女性的共同命运。我不知道能不能化解我妈心里的积怨,和解从互相理解开始,我希望我妈能从小姨的讲述中理解她的母亲,她的妹妹,进而理解她的原生家庭。

 

我的母亲就是我的文化背景,自我憎恨的女性缩影,是我冥冥中一直在挣扎,却不知为何而挣扎的困境。

 

关于母亲,初步拟定我的叙述指向:成为女儿,成为母亲,成为自己,一个女人的生命轮回。一个女人看清生活的真相之后,在庄严的葬礼来临之前,如何按照自己的意愿,重新安顿自己。摆脱被男人赋予的价值,活出自我定义的价值,成为自己。

 

想到外婆生前的境遇,她的未尽遗愿,我的心就隐隐作痛。很庆幸,我还有时间好好修补我和母亲之间的裂隙。

 

 吴文光→尚义街六号——《治疗》剪辑笔记(1) 


回昆明,去了趟老家屋子,尚义街6号,在文化宫广场后门那条街。老房子是我母亲房产,四十年代盖的。1957年,我一岁不到,在这个老房子和这条尚义街一起生活,长大,上的崇文幼儿园走路两分钟,读的明通小学走路十分钟,初中和高中都是昆六中,走路五分钟。

住在尚义街6号老房子一直到1988年,32岁,我离开云南去了北京。这30余年时间中,有三次我离开尚义街6号长点时间,一次是1969年,13岁,随我母亲下放“五·七干校”,一年多后返回。再一次是1974年,18岁,到农村当知青,四年后返城。第三次是1983年,27岁,我从任教的昆三中自动离职去了新疆一个牧场中学教了一年多书。

 

说尚义街6号这个老房子是和我正在剪辑的这个叫《治疗》的片子有关。

 

2000年前后,我回昆明,在城外买了房子,接我母亲过去住。以后这个城里的老房子就一直空着。2007年夏天,我88岁的母亲去世。料理完我母亲后事,我回到尚义街6号老家。回老房子是要找我18年前去世的父亲的墓穴证,去墓地给我父母安排合葬墓要用。

 

我是带着摄像机回去的。我有几年都这样,摄像机只是“影像日记”,或者更确切地说是“流水账”一样记录。当然这也依心情而言。2007年夏天回尚义街6号老房子,是其中一次。为什么想起带着摄像机?我回忆当时大概是觉得我父亲那个墓穴证18年前安葬时看过,之后再没见过,也不确切会放在什么地方,印象中记得是放在我母亲一个专门搁照片和信的抽屉里。我想记录下找墓穴证这个过程,但完全没想到这些镜头以后会怎么用。剪辑《治疗》这个片子是两年多以后的事。

 

那天我回到尚义街6号。我有近两年没回来过,门锁生锈,死活开不开。去街上叫了个修锁的来撬开锁。看当时拍的素材,我的镜头就从这里开始。天已黑,撬开锁,开灯,没电。大概是因为常年没人住被掐电了。找看院子的借了个电筒,借着电筒光开始找,在我母亲抽屉里找到我父亲墓穴证之前,先看到一些我母亲的老照片,在一个旧相本里。这些老照片我很熟悉,我母亲摄于二十年代的幼儿期和三十年代的少女时期,照片上我母亲,来自“旧时家庭”,穿旗袍,烫头,优雅,别致。然后又看到一些信件,其中有我写给我母亲的,也有我在各地旅行时寄来的明信片。

 

我父亲的墓穴证找到了,但回看当时拍的素材,我的镜头没有就此停下了,还在找,抽屉里翻出我母亲的其它遗物:五十年代的工作证,毛主席像章,旧粮票……我的镜头离开抽屉,转向我母亲屋里其它地方:一个老式双人木床,床头印着“云南省食品公司”一排字,这是我母亲曾经工作的单位。墙角是一台华南牌缝纫机,我记得这是七十年代初买的,和我父亲的手表、自行车组合成我家当时的“三大件”。柜子上我发现我写的两本书,《流浪北京》和《革命现场1966》,九十年代台湾出版,出版后寄给我母亲。


翻开《革命现场1966》,扉页有我的字:


“妈妈,我写的这本书,有您和三个姐姐以及我们一家过去的生活。送给您此书,以此纪念。儿文光。1994年7月2日”。

 

我的镜头还在移动,出了我母亲屋子,去到我以前住的屋子,一些书、信件、照片……屋里黑暗,灰尘的味道,镜头跟着电筒光移动。在客厅里,镜头移向墙上的钟,它居然还在走着!七年没人在这里,它还在保持运动。

 

两年多后,2010年1月,我开始剪辑后来定名《治疗》的片子,这些镜头被用在影片开头段落。

 

 


「母亲影展2022」影展团队:

章梦奇、戴旭、张盾、俞爽、刘晓倩、高昂、郭旭宏、胡涛、刘通


 影展缘起: 始于「草场地工作站」周末线上放映,截止目前已经进行到41场,以延展线上放映的可能,母亲影展以「非竞赛」的方式,不以「热闹」为目的,强调「放映对话」,以助推真实影像创作者的「长线创作」,对话不同参与者个体的思考和反馈。期待更多试图通过创作解答当下问题的新作者,以此为契,落地创作。


 影展宗旨: Mother,Mother,just Mother!母亲影展2022(FILM FOR MOTHER 2022)在现实皱缩时刻,发问真实影像要走向他乡还是故乡?我们期许一种像说话、呼吸、心跳一样的原生能力,自由并负重的进行影像表达。藉由真实影像穿过当下生活,逆流照镜存档记忆,影展宗旨为从自我的照亮到众人的照亮,将创作视作生命之车,一生驾驶伴随。——戴旭执笔


 影展宗旨: 

1. 征片类型:征片作品聚焦「非虚构」影像,强调作品主题和「母亲」相关,Mother,Mother,just Mother!

2. 作品限制:不限时长、不限年份、不限地域

3. 展映方式:B站线上直播

4. 征片时间:即日起至2022年2月15日

5. 报名方式:扫码下载报名表,发送至邮箱ccdworkstation2020@qq.com

6、参展作品需提交:

① 影片链接(首选百度云,其他地区可提供vimeo可下载链接)

② 海报或者剧照 (以邮件附件形式提交)

③ 影片需要内嵌的字幕(华语区需要中文字幕,其他地区需要中英文字幕)


母亲影展随想


草场地母亲影展随笔① | 章梦奇+刘通+张盾+戴旭

草场地母亲影展随笔② | 胡涛+刘晓倩+吴文光

草场地母亲影展随想③ | 王圆+吴文光

草场地母亲影展随想④ | 郑忞+洛洛+吴文光

草场地母亲影展随想⑤ | 高昂+庄炜+杨鑫+吴文光



您可能也对以下帖子感兴趣

文章有问题?点此查看未经处理的缓存